数据新闻：夏花般璀璨还是秋叶般绚烂？ ——十问数据新闻界权威专家
财新网助理总编辑 黄 晨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镝次元数据传媒实验室负责人 王 琼
[编者按]
近年来，数据新闻这个略带理工色彩的名字迅速成为新媒体时代的新宠，以财新传媒的《周永康的人与财》、镝次元数据的《你属于哪个阶层》为代表的数据新闻专题，在记录时代风云、关注国计民生的同时，以全新的报道和主题呈现形式为新闻受众带来了新闻阅读体验，受到了广泛关注。西方学者凯文·凯利说过“数据会改变西方的新闻制度”，数据新闻将怎样影响我国新闻业，它的未来将走向何方？带着这些问题，我们访问了活跃在国内数据新闻界前沿的，具有从业和学者双重身份的两位专家，财新网助理总编辑黄晨老师和镝次元数据传媒实验室负责人王琼老师。
《中国传媒科技》：目前数据新闻的热度很高，数据新闻的质量也参差不齐，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黄晨：目前，数据新闻的热度已经没有之前高。数据新闻是各种新闻叙事手法中的一种。在纸媒的时代这种手法主要体现在图表新闻里，如《新京报》等一些纸媒中会有一个版面是呈现图表的。《财新》品牌天然是带很多数据的，文字讲不清楚的地方必然会需要配一些图表，这些都是数据新闻的一种形式。不过，过去这些图表放在纸媒上没有被引起过多的关注。现在有了计算机辅助，通过计算机实现交互让图表等信息能够动起来，就变成了新鲜的事。但实际上数据新闻只是若干新闻中的一种，没必要让大家全都做这个数据新闻。现在数据新闻的状态是有些产能过剩，当大家一拥而上，势必会在水平上拉开差距的。有些会比较深刻，但有些对数据新闻只是一知半解，只是为了赶上这班车，也在做这些。比如，现在大量的“一图看懂”系列，例如文字中所表述的“李先生”，把他画成一个卡通小人来代表，于是就把这样一种形式理解为数据新闻；这是比较肤浅的一类体现。理解上的差距、包括制作方式、制作人员所受的教育之间的差距会导致数据新闻质量上存在一些参差不齐的现象。
王琼：我认为这种现象很正常，事物总有一个起步、发展、成熟的过程。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尝试数据新闻领域的作品研发、团队建设，这些都在不断发展的进程中，
目前数据新闻还处于初级发展阶段。
《中国传媒科技》：以您目前做数据新闻的经验看，您认为目前数据新闻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发展阶段，在这个过程中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黄晨：总体来说，国内的数据新闻还处于初级阶段，因为数据新闻离不开数据，但数据会要求理性的思维要多一些、逻辑性要比较强。但不幸的是新闻学院培养的大部分是文科生，文科生对数据、数学方面会有天然恐惧，这会造成人员知识背景上的薄弱和欠缺。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的产能过剩吧，不管是国外回来的，还是国内院校培养的都朝着这个方向去修补。
另外就是数据环境的问题。一方面是中国的开放数据方面做得还不够，另一方面是国人的文化和教育背景，造成数据素养不高、数据敏感性不强等问题。这两个方面的因素会造成国内做数据新闻过程中存在的一些障碍。这并不是说我们的创意和技术达不到，而是压根没有数据，这件事情就很难成立了。
王琼：中国数据新闻虽然已经经历了多年的发展，但是整体而言，还处在初级阶段。绝大多数媒体的数据新闻团队还存在数据分析编辑岗位的缺失。我觉得目前最迫切的是专业人才的培养或与专业团队、领域专家的合作，确保数据新闻的科学性和准确性。
记者+设计师+工程师
《中国传媒科技》：目前数据新闻的制作团队包含了哪些部门，制作周期是多久？
黄晨：目前包括记者、设计师、开发人员等岗位，这些部门存在一些重叠，如记者也可以做设计，也有设计人员兼职做开发的情况存在。这是三个基本元素，在角色上有所重叠和合并。在制作周期上，仅仅数据图类的数据新闻的制作周期是一至两天，热点性新闻事件的节奏也会比较快地完成。如果需要做交互，会需要一到两周的制作周期，两个月到半年也有可能。比如，之前《财新》做的《周永康的人与财》那条稿子用了两个月时间。
王琼：我们有策划、数据分析、设计、工程师。其中设计师需要综合考虑新闻主题、数据类型、交互方式、叙事结构、发布渠道等来进行设计。前端工程师需要具备一些前端的技能，例如JAVA、CSS、HTML5, 还有一些可视化工具，例如ECHARTS、 Tableau、D3等。我们制作的数据故事有静态也有融媒体交互。根据不同项目，两天至三个月的制作周期都存在。
深度报道是优势
《中国传媒科技》：在您看来数据新闻需要团队多个部门协调来做，这是不是意味数据新闻削弱了新闻的时效性，进而增强了新闻报道的深度？
黄晨：数据新闻的新闻实效性偏弱，做数据新闻即使是再快也比不过一篇文字稿，但数据新闻并不强调快，时效性也并不是数据新闻的优势。它的深度解读与精确解读是数据新闻的优势，它能够通过数据精确地描绘一件事情。像《周永康的人与财》是一个深度报道，以数据新闻的方式来解读这个新闻，会对这篇稿子的理解有更大的帮助。
优质内容始终是核心
《中国传媒科技》：如何看待内容为王与技术发展带来的新闻报道方式的变革之间的关系？
黄晨：十年前门户为什么会打败纸媒？其实门户只是一个渠道，一个平台，内容都不是门户生产的，只不过是把纸媒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平台上去用，所以大家会有一种错觉。比如我在某些网站上看到资讯，其实很多门户的文章来源都是来自于纸媒，所以纸媒就变成了一个网媒的记者站，这也说明了在互联网时代，纸媒没有通往读者的渠道。如果一个媒体没有“两微一端”的话，就很难把内容输送给读者。所以内容是过剩的、渠道是有限的，导致渠道为王这样一个共识得到了大家的接受。今天每个人都可以开自己的微博、微信、相当于一个自媒体，自己创建一个平台，我们不再需要门户来作为内容输出的唯一渠道的时候，这个时候就变成了渠道过剩，反过来就变成内容为王了。所以说内容多、没渠道的时候，渠道为王；那渠道多之时，反而内容显得更重要了。不过我永远坚信优质的内容决定一切。比如现在中国有很多自媒体，但自媒体都没有原创性的新闻，大部分都是评论性内容，真正亲临新闻现场的还得靠传统媒体。比如去年关于深圳滑坡、今年关于洪涝灾害的突发事件报道，还是传统媒体冲在前面。
王琼：数据新闻的核心依然是内容，但是数据分析、数据可视化等相关技术的发展给我们讲述更为复杂的数据故事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新闻敏感度+数据敏感度
《中国传媒科技》：在您看来随着新闻呈现方式的不同，编辑的新闻敏感度是不是要过渡为对数据的敏感度上来？
黄晨：应该是提升到对数据的敏感度上，因为过去数据也一直都在用，只是数据没有呈现给读者用。比如，很多重要性的调查报道都是从数据中去发现，只是记者从数据中发现了新闻，把它变成了文字稿，并没有把数据可视化给读者。所以我认为这个敏感度的问题应该是我们把这样的内容可视化给读者看。因为这个时代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信息的生产远远超过了获取，所以在这样一个时代如何把自己的文章从大量文章中脱颖而出呢，对于我们这种主流的、严肃的媒体来说，不同于自媒体那样有很多招式，比如标题党、疑问句式的标题等等。对于我们财新这种专业媒体而言，我们脱颖而出的工具就是可视化。因为这是一个可视化的时代、读图的时代、视频的时代、分享的时代，所以在这样一个时代要对数据可视化的敏感度进行提高。
王琼：其实新闻的敏感性依然很重要，但同时我们确实需要培养对数据的敏感度。《中国传媒科技》：从传统的新闻媒体转型到数据新闻行业中的难点和优势是什么，目前从事数据新闻的人员都是从哪些部门转型过来的？
黄晨：数据新闻的设计人员本身就有，他们除了需要具备在色彩和版式等方面的基本素养外，我们会更强调在可视化数据中具有科学性。在科学性上会对其做一些可视化的培训，要把画画和可视化区别开来。开发人员是需要纳入一批懂前端技术的人才。记者上我们更倾向于一些有理科背景的一些记者。比如本科是学理科的，研究生是学新闻，或者本身是学理科，但从事新闻工作的人才。在现实工作中，会发现文科生面对数据时心理上会有一些畏惧，这样工作开展起来会比较困难。
王琼：优势是我们的新闻敏感性、新闻采写编评的专业能力和经验。难点是数据素养、数据敏感性、数据叙事能力的培养和与设计、技术工作人员协同作战的能力，目前多数的数据新闻人员依然来自传统新闻部门。
《中国传媒科技》：从过去看重人才的专业性到现在对复合型人才的需求，对于中国传媒大学开设数据新闻专业，您有什么看法和期待？
黄晨：非常好，中国传媒大学沈浩老师在这方面具有前瞻性。现在有很多人都在学，而且去年我们单位也招了两位数据新闻班的同学，表现很出色。他们在数据分析处理方面能比较快地上手。其中有一位同学原来是学电子的，后来被选拔到了数据新闻实验班，具有一定的理科背景，这是做数据新闻非常需要的特质。
王琼：就数据新闻而言，对复合型人才的需求是大势所趋，不论是数据新闻还是媒介融合都需要复合型人才。对于中国传媒大学而言，开设数据新闻专业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事情，市场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毕业生的专业和就业将不局限于媒体。希望有更多高校开设数据新闻专业人才的培养课程，培养相关从业者的数据分析和叙事能力。
数据公开程度还不够
《中国传媒科技》：数据的抓取和挖掘需要大量的公开数据，就目前数据公开的程度是否满足对数据的需求？
黄晨：目前的数据公开程度还远远不够，一方面是不公开；另外一方面是公开的数据结构很差，没有结构化的东西，我们还需要花大量时间对数据进行搜集、整理和清洗，整个数据环境并不是特别好。不过现在很多人在推动做这件事情，国内的数据环境在变好，我们也会使用一些其他方法来获取一些结构化的数据，但和国外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王琼：目前数据公开的程度并不能满足现在做数据新闻的需求，数据的公开对于提升社会治理水平、促进创新创业都具有巨大的价值，期望数据开放的进程能够不断推进。
《中国传媒科技》：数据的公开意味着数据安全也存在风险，在数据挖掘和提取过程中，如何把握数据安全和隐私保护的度？
黄晨：数据安全所指向的是大数据环境下的安全，小数据则不存在这个问题。小数据环境下的调查数据或官方统计数据不存在安全隐患，所以现在我们和一些企业合作，而企业给我们的数据也是经过筛选后切片出来的数据，企业会自主保护用户的隐私。所以这两者也并不存在矛盾。
王琼：目前国内外已经有较多数据伦理、数据安全和隐私的讨论。数据新闻的报道也应该合理合法合规，不能够侵犯隐私和国家安全，前提是记者需要学习相关的知识，具备相应的专业能力去做恰当的判断。
《中国传媒科技》：目前实验室做数据新闻还存在哪些问题，未来会朝着哪个方向去发展?
黄晨：值得做的事情很多，但现状是数据新闻的记者和开发人才的相对稀缺。比如在数据处理、数据开发、数据搜集、数据可视化思维方面都需要一个比较大的提升。包括现在面对融合媒体这样的全新挑战，如何把一家媒体的各种素材融合在一个新的作品中，通过移动渠道推广出去。这包含了很多互联网产品经理的工作，很多的普通记者是不具备的，这些都会成为挑战。
王琼：目前，我们也需要更多的数据来源、需要得到更多的媒体、数据机构和学界同仁的支持。未来我们会在做好目前工作的基础上，加大技术研发的力度，为中国数据新闻的发展贡献力量。
《中国传媒科技》：对未来数据新闻的发展有哪些期许和预测？
黄晨：希望未来数据新闻的发展会越来越好，在经历了非常热的时期之后数据新闻也会逐渐归于平静，大家对数据新闻的认识会上一个台阶，我觉得这是一个“螺旋式”的上升、“波浪式”的前进；我们会在一个更宽泛的领域内来讨论数据新闻。
王琼：数据新闻会成为未来新闻报道的常用方式，也会成为未来记者必备的专业能力。在数据时代，我们无法对数据视而不见，记者更不应放弃向数据问问题的权力和责任。（完）
